原标题：给老板评分的应用 Glassdoor，能否改善不平等的职场文化？

编者按：很多人在进入一个公司后，都会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但如果有一个地方能够帮助你提前知道目标公司的完整面貌，你会相信这个信息吗？近日，《纽约客》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介绍了Glassdoor，这家公司能够允许人们对自己以前就职或正在就职的企业进行评价，目前已经有了3300万条评论, 涵盖200多个国家的超过70万家公司。这样公开评论对企业有什么影响呢？文章中对其进行了讨论，文章由36氪编译。

一、

2007年的一天，西雅图，房地产网站Zillow的首席执行官里奇·巴顿（Rich Barton）正在为公司的年度评估做准备。这一过程——与每位员工谈论自己的表现，以及他/她是否会加薪——都需要谨慎和睿智。他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电子表格，里面包含了每个员工的工资和股票期权，并点击了打印。然而，他没有把文件发送到他的个人打印机上打印，而是发送到了开放式办公室中间的一台打印机。当巴顿的助手意识到这一错误时，她冲出房间，在任何人都能看懂之前，先把文件拿了出来。她成功了，但那一刻却深深地印在了巴顿脑海里。正如他喜欢告诉人们的那样，这让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信息会是一个秘密？让它公开可能会极其尴尬，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吗？

巴顿最初在微软工作，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经营着微软的旅游业务部门，让他萌生了通过互联网销售机票的想法。当时，这也与社会的既定规范背道而驰。负责任的人不会把信用卡信息交给电脑，如果你想买张机票，你会去找当地的旅行社，后者会给你一大堆信息。巴顿最近回忆说：“你必须要问一下价格和时间表。”1996年，他说服比尔•盖茨（Bill Gates）将微软的旅游部门拆分出来，后来成为了他自己的公司，Expedia，与其他网站改变了旅游市场的格局。消费者们发现，他们不仅可以在网上购买机票，还可以利用大量的信息帮助自己买到最便宜的机票。航空公司现在不用向旅行社支付佣金了，它们可以降低票价，旅行社的从业者可能都进入烹饪学校，或者从事木工工作了。

2003年，巴里·迪勒（Barry Diller）的公司I.A.C.收购了Expedia，巴顿离开，开始了在Zillow的职业生涯。Zillow的一项名为“Zestimate”的功能使用了过去列表中的数据来计算美国每一栋房屋的价格，结果是让每个人都突然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晚宴上的问题的答案：“不错的地方，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巴顿创办了Expedia和Zillow，它们利用互联网来纠正市场上的“信息不对称”。他告诉我，“我们用人们以前没有/无法看到的信息和工具来赋予他们力量。”他的口号是“人民的力量”，在打印机事件发生后，他意识到这也可以应用到职场领域。为什么一个求职者要偷偷摸摸地打电话, 才能知道作为Xerox公司的运营经理, 她应该赚多少钱？这些信息不应该在网上吗？老板们可能会对潜在的反对意见感到紧张，但是，正如巴顿所说，“如果我的领导能力很好，管理层和HR团队正在提拔员工，并公平地支付薪酬，那么我们给出的表格应该是合理、而且有意义的。”他接着说，“每个人都应该看着它说，‘是的，简（Jane）应该得到加薪。’”

巴顿把他的想法交给了他的一个前员工罗伯特•霍曼（Robert Hohman），他于2008年推出了Glassdoor。如今，如今, 它是仅次于 Indeed 的第二大就业网站，估值超过十亿美元。它有工作列表，但也是职场上的Yelp网站，人们可以在这里分享薪资信息，发布匿名评论，评估他们的办公环境。该网站的功能包括从1到5级给公司评级，以及CEO的支持率，以及公司领导层的支持率。一开始，大部分的招聘信息和对工作的评论主要聚集在硅谷的科技公司，但现在该网站已经有3300万的评论, 涵盖200多个国家的超过70万家公司。

Glassdoor颠覆了职场的权力动态，就像Ratemyprofessors.com改变了大学演讲厅的权力动态一样，突然间，教授们不得不担心他们的学生是否认为他们的内容是“鼓舞人心”或者“精彩”的。“这绝对改变了商界领袖的思维方式，”曾担任GE副董事长的贝斯·康斯托克（Beth Comstock）告诉我。“随着商业数字化的到来，透明度将会越来越高。但突然之间，它变得非常私人化。人们会说，‘等等，他们会给我打分吗？’”

浏览Glassdoor上一家公司的页面，你就会体验到一种窥视秘密的感觉。在令人印象深刻的公司logo下面，是部门间的纠纷（“销售代表指责技术支持团队…………技术支持团队将“锅”甩给销售”）、管理混乱（“停止搞笑……这不是高中”）和没有安全感的老板（“取笑员工的穿着，试图变得幽默”），怪异的氛围（“像邪教一般的企业文化”）等等。还有一些心声吐露（“来到这里，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等等。

任何在Glassdoor上的评论，就像Yelp上人们对餐馆评论，或者亚马逊上人们对产品的评论，都可能具有误导性，没有丝毫用处，甚至会让人精神错乱。我采访过的一位用户布莱克·博兰（Blake Bolan）说，筛选她感兴趣的一家科技公司的评论过程，就像是浏览Yelp上她最喜欢的餐厅一样。

Glassdoor称，在美国，83%的求职者都看了人们目标公司的评论（Software Advice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这一比例略低于50%）。这里也有对购物中心、卡车休息站和亚马逊的仓库等工作岗位的评论。但在科技和咨询等收入较高的行业，员工的议价能力最强，因此这些评论的影响力最大。在线保险公司Zenefits的首席人事官贝丝•斯坦伯格（Beth Steinberg）告诉我，“很少有求职者在面试前不去看Glassdoor。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在面试中提出来相关的问题。他们会说,'我在Glassdoor上看到了这个。 你如何回应?""

经常被投资者雇佣的、在私人调查公司QRI工作的安妮·迪贝尔(Anne Diebel)回忆道，她曾利用这个网站对一位CEO进行背景调查:"Glassdoor 的评论告诉我们, 他的同行认为他具有创业精神, 而员工们则认为他很傲慢, 这种看法得到了我们采访的证实。"记者们也密切关注着这个网站。

去年，一个Glassdoor上的评论披露了硅谷食品创业公司Hampton Creek的道德问题，记者后来发现了一项“梅奥回购”（mayo buyback）计划，合同员工会在杂货店里购买Hampton Creek的纯素食蛋黄酱。

该网站的一些最狂热的支持者是那些倡导社会变革的人。研究职场性别的社会心理学家劳拉·克赖（Laura Kray）告诉我，“就学术研究而言，如果你的目标是提高性别平等，那么更大的透明度就很难产生负面影响。”一些证据表明，女性之所以没有要求更高的工资，因为她们在谈判中"咄咄逼人"的话，将比男性更容易遭到强烈反对。克赖说，从Glassdoor上打印出来的东西——行业中类似工作的薪酬列表，或者网站的“了解你的价值”的功能——可以提供“你可以参考的客观标准，而不是说‘我觉得我值这个价钱’。”

Glassdoor上的评论提供了一些职场上关于“兄弟会”的动态、比如令人不舒服的拥抱，以及管理层对性服务的需求。在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索德商学院(Sauder School of Business)的职场性骚扰研究员詹妮弗•伯德尔(Jennifer Berdahl)称,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发展"，并将其与浴室墙壁上的涂鸦相提并论。“这只是把一直以来都在发生的事情放到了网上而已，在这之前，女性都只是在私下谈论公司内部的糟糕经历。”她说，正如Uber和Fox News最近的丑闻所证明的那样，人力资源等内部监控系统往往是“垃圾”，在保护员工免受骚扰时，Berdahl说：“他们只能偏向能解雇他们的人（老板）。”她说，当一家公司有一种“有毒”企业文化时，“离开公司，然后揭发，是唯一的选择。你可以在网上写关于公司的信息，让公众知道，引发震惊和谴责就会迫使企业改变。希望市场开始关注这种问题。”

最近的丑闻也表明，企业及其股东认为，职场上的“文化”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有毒”的企业文化可能会对企业的成长带来威胁。在过去两年中，Zenefits裁掉了一半员工，首席执行官因为公司违反了保险法规而辞职。后来有报道称，该企业的员工们在楼梯间里喝酒、做爱。随后加入该公司的高管之一斯坦伯格（Steinberg）表示，他现在会阅读公司在Glassdoor上的所有评论，来监控公司的“日常文化内容”。

接替巴顿担任Zillow集团首席执行官的斯宾塞·拉斯科夫（Spencer Rascoff）称自己为“赤裸的首席执行官”，他告诉我，“我在公司的文化还没变味儿之前就在上面投入了很多的精力。”他阅读了Glassdoor上关于公司的每一篇评论，并亲自回复了许多评论。

他说：“对我来说，在Twiitter上开会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刚刚结束了与@Camille的一次会议，回顾了我们2018年的公关目标，他说，“不断的交流，展示了我对其他3500名员工的关心，这让卡米尔（Camille）感到兴奋。也许她会把这种兴奋通过社交网络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在Glassdoor上，拉斯科夫的员工支持率为93%。拉斯科夫表示，这些努力为企业打造了一个正面的"雇主品牌", 有助于在硅谷吸引人才。

去年，美国21%的职工换了工作，咨询公司德勤估计，企业每年在招聘过程中的花费超过2000亿美元。Glassdoor从中看到了机会。除了发布招聘启事外，该公司还出售"增强版的资料", 就像黄页上的显示广告。Glassdoor为每一家获得评论的公司创建了一个简单的网页，这个页面通常会出现在谷歌搜索的顶部。公司无法让Glassdoor关闭这个网页，只能每年至少花费6000美元，通常是6位数，来“认领”Glassdoor上的公司页面，通过添加一些信息，让它看起来更好。为了获得更高的费用，公司可以提供为不同类型的员工定制页面，或者让公司摆脱竞争对手的广告。《新力量》(New Power)一书的合著者杰里米·海默斯(Jeremy Heimans)，在即将出版的一本关于网络参与不断增长的影响的新书中，将Glassdoor的这种做法描述为“温柔的勒索”，它威胁你要损害你的声誉，然后要求你想办法去弥补。

二、

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在Glassdoor位于芝加哥的办公室见到了Glassdoor的首席执行官罗伯特•霍曼。他刚刚主持完一个类似于TED的会议（口号是：“与知情的候选人一起获胜”），会议上提出了首席执行官和人才招聘人员应该如何在企业透明度更高的新时代做准备。 Glassdoor的数据显示, 91%的员工对霍曼的表现表示认可。其余9%的人中有一名前销售主管，他最近在Glassdoor位于加州的总部对“指责文化”提出了不满，并给霍曼提出了建议。

霍曼没有花太多时间把他的简历发送给人力资源部门。他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就受聘在微软工作，并成为了里奇·巴顿经常合作的圈子中的一员，这个圈子里的另一名成员、在Zillow和Glassdoor担任董事的埃里克·布拉奇福特（Erik Blachford）说，霍曼是一位“核心技术工程师”，同时也是“一个有趣的人”。在微软，霍曼以积极进取著称，但也有恶作剧的倾向。他曾经告诉他的工程团队的成员，如果他们在船上约会，他会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把巴顿的头发剃掉。（事情已经发生了）1996年，巴顿聘请霍曼为Expedia工作，他在那里工作了两年，经营着Expedia收购的一家酒店预订网站Hotwire。离开Expedia后，他决定和妻子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待在家里，玩《魔兽世界》。在这个游戏中，玩家需要在“行业协会”中完成“任务”。当巴顿找到霍曼时，他知道霍曼已经准备好创办自己的公司了。另外，巴顿告诉我，“我知道罗伯特在玩《魔兽世界》。”

霍曼告诉我，当他和巴顿交流时，他已经连续玩了六个月。巴顿关于让薪资信息透明的想法不仅是一个非常好的商业概念，也是一个模仿游戏中的人物创办和加入行业协会的机会:"我在想, 如果我们建立一个平台, 让人们通过分享信息来互相帮助，自己研究公司。那么这个平台的规模与影响力，将会远远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 他接受了巴顿的想法，并与另一位同样在微软和Expedia工作过的校友联手创办了Glassdoor，巴顿则是Glassdoor的早期投资人，现在是公司董事会的非执行董事长。

Vault、JobVent和FuckedCompany已经为职场上的人们提供了八卦和发泄的地方，但是这些论坛的都被人看作为"愤怒的人们咆哮的地方”,霍曼说。为了让Glassdoor上的评论变得“具有建设性”，他和他的联合创始人创建了一套社区准则，其中包括：不讲粗话或歧视性语言、不进行人身攻击、不分享商业秘密等等。

但一些早期的评论中出现了其他类型的问题。“人们在洗手间里吸毒，而且首席执行官也吸毒，”霍曼说。“这很难进行界定，这和找工作有关吗？我们认为是的，但这也是一件刑事案件。问题在于，我们是用来解决这些问题的论坛吗？”经过一番讨论之后，霍曼和他的同事们决定，应该公布关于非暴力犯罪的信息——吸毒、性骚扰、财务渎职——因为这些信息是相关的。当评论中包含暴力威胁或暴力犯罪的描述时，比如强奸和谋杀，他们会联系当局。（2013年4月，在一名用户对他曾经工作过的一家医院的犯罪行为进行评论后，Glassdoor联系了当地的警察，涉事人员被捕了。）

谈到性骚扰时，Glassdoor的发言人指出，在网站上发布这些信息，不应该取代"合适的渠道"来报道。但霍曼对Glassdoor有可能遏制权力滥用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兴趣。他提到了#Metoo运动，他说：“我认为，随着透明度的提高，我不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2008年，在Glassdoor上线前不久，霍曼给他的妹妹梅丽莎·费尔南德斯（Melissa Fernandez）打了电话。她刚生完第一个孩子，想在家工作。他让她阅读提交到Glassdoor网站上的每一篇评论，并审查是否违反了社区准则。当工作量太大时，费尔南德斯聘请了另一位全职妈妈卡拉·巴里（Cara Barry ），后者招募了第三位母亲，她的邻居。最终，“内容审核”团队一共有了26名员工，尽管其中几人是男性，Glassdoor总部的员工也都习惯了称她们为“在家工作的妈妈们”。在过去的十年里，Glassdoor已经建立了机器学习算法来筛选欺诈和人身攻击等行为，而费尔南德斯团队的成员则阅读了用户标记过的内容。如今，他们还在阅读近一半提交到Glassdoor上的评论——这是Yelp和TripAdvisor都没有采取的措施，霍曼说。

霍曼还试图解决困扰网络评论的一个常见问题。在统计学中一般被称为“自主反应偏差”（voluntary response bias），即自愿给出评论的人更有可能有极端的观点。霍曼称其为“J形曲线”。如果你把自愿者的评价画成曲线，基本上可以看出，你会得到相对较多的五星评价——这都是非常热爱你的人给出的平键，然后三星、四星等评论则较少。然后更多的是来自愤怒者的一星评价。

从一开始，霍曼就在Glassdoor推出了一项"给予"的规定。作为一名用户，在你查看网站上的信息之前，你必须对自己当前的工作或过去5年的工作进行匿名评价，或者分享你的薪水。（Glassdoor的用户每年可以对他们所供职的公司进行一次评论。）霍曼表示，这让普通用户更有动力去为该网站做贡献，他声称这在Glassdoor的数据中有所体现。“从一开始，平均评级就是3.2，这并不低，”他说。而且，如果你看一下分布图就会发现，这并没与出现两种极端。70%的评论都处于中间的阶段，对自己的工作感觉还行，但并没有那种欣喜若狂。比如，“一切都好，工作没问题。”